正午阳光制作的年度大剧《清平乐》播出以来,无论是收视率还是社会话题远未达到《琅琊榜》式的热度,甚至不及去年《都挺好》的火爆程度。不少人认为,该剧在服化道等技术层面保持了正午阳光一贯的顶级水准,但是整体上缺乏戏剧冲突,节奏缓慢,导致了观众的追剧“续航力”衰退。《清平乐》真的就该扑街吗?
《清平乐》改编自小说《孤城闭》。剧作放弃原有叙述视角,改为以宋仁宗赵祯为中心,多角度折射历史上最为文人向往的“仁宗盛治”,整部剧犹如有三面折叠的世界:正面是赵祯、晏殊、范仲淹、欧阳修、韩琦、苏舜钦等文人组成的森严有度的朝堂,背面有赵祯与后宫曹皇后、张贵妃、苗昭仪、徽柔公主等交织成的复杂情感世界,中间则是由勾栏瓦肆、酒楼商铺、书院乡野等构成的热闹喧嚣的社会横截面。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,世俗市井与精神家园,被导演以工笔式细描一一勾勒出来。我以为,《清平乐》最大的亮点与创新,在于编导以现实主义手法试图对中国传统文化中“仁政”思想的影像复原,独具一格,勇气可嘉,这样的用心之作远不应被埋没。
将第一视角放在宋仁宗身上,就显示出编导不满足于小说表现儿女情长的小格局,而是试图将一千年前的北宋国力为何如此强盛,其中有何治国理政之道娓娓道来。这种“道”实际上就是儒家文化中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”的思想。如何表现这种“道”其实难度是非常大的。它不能是政论文章一般枯燥乏味,也不能局限于个别历史细节,而是通过君臣朝堂上评判军国大事、皇帝深入商家查看蜜饯做法、混入普通观众中听议论自身的说书,乃至忍住自己口腹之欲宽厚待人、御驾亲征之前广纳批评自身的谏言等等,从这些不同维度,廓清“仁宗盛治”产生的内在肌理和文化土壤。电视剧不再表现皇权的高高在上,而是向观众展现了一种由内而外被制约的王权,强调“民为邦本”的传统思想。这就将此剧与热衷表现宫斗权谋、争宠吃醋的宫廷剧拉开距离,复原了一千年前繁华的理想世界。
这部剧还有一个亮点——对北宋文人的生动表现。北宋自建立之初,就吸取唐朝因藩镇割据导致覆灭的悲剧,采用重文轻武的策略,形成了“与士大夫共治”的特色政治架构。何为士?“士者,国之元气,而天下之精神也。”加上宋仁宗的无为而治,才造就了当时文化繁荣、人才辈出的局面,才出现了剧中被称为“全文默写并背诵天团”的精彩群像:韩琦出场便敢于在天子面前针砭时事,入朝为官后也敢与丞相吕夷简针锋相对;晏殊既有忠耿谏言、力挽狂澜、堪当国士的一面,也有雨天抚琴吟词雅趣的一面;而身为清流领袖的范仲淹更是让人印象深刻,以农夫形象出现在应天府书院前并激辩何为“礼”,充满革新之意,在被贬后竟然能畅然入河掬水而饮,文人的豁达洒脱溢于屏外;年轻的欧阳修才华出众桀骜不驯,却不想因作艳词遭遇科举滑铁卢,让人忍俊不禁……第一次有电视剧对传统士大夫的精神世界表现得如此生动精微,顺带还普及人文知识,让语文课本里的名字跃然纸上,打下该剧深厚的文人底色。他们“进退皆忧”和“先忧后乐”的担当精神与绝世风华,是联系庙堂与民众的桥梁,更是严肃压抑的宫廷生活的一个透气口,一松一紧,亦庄亦谐,相得益彰。
文人题材影视剧向来是冷门。从唐诗到宋词,从李白到苏轼,绝少有影视作品敢以文人为主角。一方面,古代文人虽多以文留名,但自身故事缺乏动作感和戏剧感,不适宜改编,国外《莎翁情史》获得成功,也主要来自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的戏剧架构;另一方面,剧中艰深的古文诗词,半文言式的台词对白,确实提高了阅读门槛,有些曲高和寡。以上二因,再加上69集的超大体量,是《清平乐》收视温吞的重要原因。但是,一部好剧的成功与否,绝不应该仅仅看收视率,而应看是否有经得起岁月淘洗的时代精神与人文内涵。纵观剧史,被称作古装历史剧巅峰的《大明王朝1566》当年收视率也是惨不忍睹。
当前,现实题材创作是主流,古装剧在市场遇冷,主要与古装剧自身价值观陈旧、题材扎堆引起的观众审美疲劳有关。古装剧需要加快创作转型,在技术层面整体水准提升的当下,古装剧比拼的不再是服化道的精美程度,而是内在的创新意识与过硬品质。《清平乐》在快餐文化甚嚣尘上,爽剧、甜宠剧大行其道的当下,以日常现实主义的方式全景透视北宋社会,坚持“沉浸式”表达,形成“慢”节奏,展现传统中国精神,这种创作勇气颇为不易,这样的好剧也应该被鼓励!(胡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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